自那天以後，禾錦便再未見過靳褚。

無論山上的杜鵑花開得有多艷麗，她等得有多久，那只狐貍始終沒有來。

她有時在山上一呆就是一整天，到了晚上還不願走，摸黑下山扭了腳踝子，還得蘇麟天爬上來背她下去。

蘇麟天吃了三年長飯，個子都快跟她一樣高了。雖然看起來瘦瘦的，身子骨卻結實，背起胖嘟嘟的禾錦完全不成問題，也從來都不會有怨言。

每當這個時候，禾錦總會想起祈夢之。

好像他也是這樣話不多，卻如大山一樣沈穩，讓人安心依靠。

蘇麟天上了三年學堂，好像天生就是讀書的料子，連夫子都誇他聰穎，時常讓他來回答問題，他總能見解獨到。

不過禾錦就有點悲催了。因為不會說話，身邊人總欺負她，無非是一些幼稚到極點的挑釁，不是說她醜，就是說她啞巴，也沒點新花樣，他們還能樂此不疲。禾錦到不覺得怎樣，一群奶娃娃毛都沒長齊，還敢在她面前充大爺，等

將來她張開了，亮瞎他們的狗眼。

可是蘇麟天卻是看不下去，好幾次為了她當場跟學堂裏的人打起來。他看起來個子不大，打架卻是個好手，常常一個打幾個看得禾錦心驚肉跳。

那麽軟萌的弟弟，怎麽長大了這麽不可愛？不是應該被人欺負了，哭得像兔子一樣來找她這個姐姐告狀嗎？

看走了眼，看走了眼。

後來蘇麟天沈溺於武學當中無法自拔，私下跟院子裏的武師學了武。也沒兩年武功突飛猛進，一個能打十個，在學堂裏橫著走他們都得讓道，還得叫他一聲哥。

禾錦托著下巴，笑瞇瞇地望著蘇麟天。自家弟弟怎麽能這麽本事呢，文武雙全就算了，還長得好看，可把別人給羨慕死了。

三姨娘的態度也隨著蘇麟天的崛起而改變，那天禾錦還聽到院子裏的婆子跟三姨娘咬耳根，說六少爺將來定是人中龍鳳，當他的娘定然榮華富貴，讓三姨娘多親近他一點。

反正蘇洪江這些年也就折騰了兩個女兒出來，半個兒子都沒有，將來還得靠蘇麟天。

禾錦也覺得那個老婆子說的對，她想好了，等將來蘇麟天得了勢，她就做一個啃弟的老姑娘，吃好喝好，乖乖等凜冬來找她。

減肥？什麽減肥？

她做人的機會也就這幾十年，應該把自己想吃的都吃一個遍，不能克制自己。

二小姐去年十五便嫁出去了，對方好歹也算個小富商，嫁過去做了正室。大小姐今年十八，已經被忽略成了老姑娘，等蘇洪江想起她的時候，正是要和官家結親的時候，當即把大女兒送了過去。

對方已經是個五十歲的老頭，孫子都三個了，嫁過去還是給人做妾室。大小姐沒了娘親，也就沒了做主的人，哭鬧著死活不嫁，成親前夕都還被綁在房間裏，差點一頭撞死。

那場面見到的人都心有餘悸，十四歲正待嫁的三小姐嚇出了一身冷汗，總怕自己將來也會落得這樣的下場，晚上睡覺都噩夢連連。只不過這女人一旦嫁了人，心性也就跟著變了。大小姐許是接受了這個事實，雖是給人做妾，卻是頗受寵愛，身份也就跟著顯赫了起來。每次回門都是八擡大轎，鑲金戴玉，話裏話外都透露著官家人的氣

勢，總壓著二小姐。那是二小姐這種小人家一輩子都達不到的高度，就連三小姐看得久了，都有些羨慕。

這女人啊，還是要嫁好一點。

後來大小姐懷了孩子，生下來是個男孩，越發得寵。再過一年，三小姐緊跟著嫁了。原本她娘親給她挑選了一家書香門第，她自己卻想往高官厚祿的堆裏跑，跟一個大官的小兒子扯上了關系。肚子裏鐵證如山，兩家父母湊攏商量了一回就把這親事定了下來

。

嫁過去之前，四小姐還挺羨慕她，一直嚷嚷著要跟她嫁一樣好的夫君。可嫁過去沒多久，聽說那家大官貪贓枉法，滿門抄斬，三小姐帶著孩子流放到很苦的地方，孩子也在半路上活活餓死了。

四小姐跑去送行，見姐姐過得如此淒慘，一時憂心忡忡，回來還害了場病。

當初以為嫁給了幸福的二小姐，如今不得不屈人之下，以為嫁得淒慘的大小姐，如今混得風生水起，以為嫁得幸運的三小姐，如今淪為一攤爛泥。

還真是世事無常。

這幾年下來，蘇麟天長得比禾錦還高，也越來越受蘇家器重。蘇洪江實在是生不出兒子來，又瞧著蘇麟天十分優秀，也沒有棺材子招來災禍的事情發生，漸漸地也開始承認這個兒子。

禾錦也抽了個子，原本胖嘟嘟的臉五官逐漸清晰，雖然才十三來歲，那精致的模樣簡直比畫裏還好看。惹得奶娘們忍不住誇讚，三姨娘也時常驚嘆得摸著她的小臉兒，就連蘇麟天也常常看著她發呆。

她就說嘛，瘦下來這種事情完全是自然而然，不需要任何努力。她堅信自己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胚子，這是六界公認的事實，何況是這小小的宅院。只不過禾錦瘦下來之後就不太喜歡出門了，她總覺得在人間長成這樣會招致災禍。每當後山杜鵑花開，禾錦才會走出院子。她本來最討厭體力活，可是想著山上也許有狐貍，就不知道哪裏來的勁催促著她

往上爬。

她一直都覺得，自己瘦下來跟這座山很有關系，至少奶娘們和蘇麟天都是這樣覺得，所以一直都給她加油打氣，鼓勵她堅持。

爬到山頂，禾錦已經不想往常那樣氣喘籲籲。這條路她走過太多次，即使每次都懷揣著同樣的期待而來、失望而歸，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能等到那個人。

可她還是不舍得，放棄這一丁點念想。

翻過灌木叢，禾錦的腿被枝條割傷，她一下子摔到了草地裏，撲了個狗吃屎，擡頭瞧見草地裏伸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。

我想象中的平靜與幸福。

就是有風，有雲。有花，有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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